我在这里，笨蛋

勿用

和加加很早就认识的，仿佛是天经地义。

他很瘦，但是一点都不懦弱，每次有人欺负我他总是挺身而出，拼了命地保护我。我很淘气，常常弄出一身泥土，这时加加就替我擦，还一边吼我：“长大了看谁要你！”我哭着说：“你要你要！”加加慌了，忙哄着我说，“我要，我要。”

于是我更加肆无忌惮地张扬起骨子里的任性，扬着脏兮兮的小脸到处疯跑，反正有人要我。

那时候，我们多小啊。

小学三年级，加加父母离婚了，他要随妈妈搬到城里。

临走前，他来找我，怀里抱着一堆野百合。那是我最喜欢的花。

黯黯，我要走了。

嗯。

我走以后你不要像个傻瓜一样老记着我，多说点话，再有人欺负你了你就哭，把你妈哭来。

嗯。

那我走了啊？

好。我低着头，看见新买的白裙子不知道什么时侯撕破了一个角。像一道伤口，很突兀。我不安的绞着它，不想让加加看见。

你再说一句话我就走。

我想了很久，终于扬起脸，哭着问他：“长大了没人要你真的会要我吗？”

我要我要！加加慌了，吼着我：不要哭了，难看死了。我不要谁要啊。

他走的那天，天气很好，太阳明晃晃的刺眼，路边的银杏叶子已经开始落了。浅浅的黄，像涂了一层奶油，非常漂亮。我知道，从此以后只有我一个人看了。

我跟在他们身后，紧紧的跟着，心里满是恐惧。

列车终于启动了，我大哭着去追，加加从车窗里探出头，像个大人一样，挥舞着手臂，看我还是不要命的跟着跑，突然也流下泪来，大声地对我吼；

你追不到的，笨蛋！

加加走后，我安静了许多，变的很乖很听话。因为没有人那样奋不顾身的保护我了，我只有做个好孩子，安静的念好书，低着头默默的走路。这样也好，老师家长皆大欢喜。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我有多么不快乐。
高二那年，学校转来一个帅哥，好友晚晚拉我去看。

秋天，宽阔开朗的操场上，几个男生围在那里唱歌，其中有个男生最引人注目，头发有些长，散乱地盖住了半边脸，抱了个吉它低低的唱着郑均的《灰姑娘》。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。

晚晚一脸崇拜的指着他说，他就是新来的帅哥，林加。

加加？我脱口而出。

加加，加加。我把这两个字含在嘴里念着，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，他低着头拨吉它的弦，我看不清他的脸。

晚晚盯着我看，满脸兴奋：你认识他吗？

不知道，我把双手插在兜里，抬起头，天空异样的蓝，有一只鸟，呼啦一下就飞不见了，像是要带我的目光去一个隐密的地方。

在操场转了几圈，再一次经过他们身边的时侯，那个长发男生忽然站起来，定定的看着我。

HI，美女。他走到我们面前。

HI，我故意学他，漫不经心地微笑。

跟你说话因为你很像一个人，林加看着我，我发现他的眼睛很好看。

我知道，我就是那个人。呵呵。我控制不住的笑起来，加加你好，我是你的小学同学，黯黯。多象《熏衣草》里的情节。

林加也笑了，他好看的眼睛在太阳底下闪亮。

晚晚在一边啊呀乱叫，像做梦一样。我也感觉像在梦中。

我从没想过我和加加的重逢会是这个样子。那个瘦小的小男孩居然长成了这样英俊挺拔的翩翩少年。我也长成了现在这样沉默隐忍的女孩子了。

时间过的真快啊。

后来慢慢地就知道了一些林加的情况。

妈妈带他去新家后，家里战火不断，父亲有大堆的钱，支撑起他阔绰的生活，林加也学会了冷漠，抽烟。喝酒，打架，逃课，刚上初中就开始谈恋爱，一场接一场地，但是依然有很多女孩子甘心等他。

那些是晚晚告诉我的。她总是那么热心打听他。

加加的足球也踢的很好。晚晚常拉我去看，为他喝彩，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。

第三次去看的时侯，林加发现了我们，上场前走到我们面前，把手里的衣服递给我，说：黯黯，帮我拿一下。

我低头接过，心乱跳。再抬眼时，他已经在足球场上到处飞跑了。

晚晚很羡慕，过了一会，她红着脸用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我说，

黯黯，我能摸摸他的衣服吗？

当然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。我把衣服递给她，你拿着吧。

晚晚喜极，怀抱着林加的衣服，贪恋的吻着他的气息，一脸的幸福与满足。那样孩子气的表情看的我难受。

比赛结束，加加从场上下来，大汗淋漓，看到衣服转到晚晚手中，顿时不悦，毫不客气的冲晚晚吼：谁让你碰我衣服了？我最讨厌别人乱碰我东西！

晚晚低头不语，脸通红，眼泪一滴滴落在胸前。

我气极，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的好朋友。回答他：林加，是我请她帮我拿的，有错吗？

你不喜欢可以仍在地上，我的衣服不是随变碰的！

你太过份了，她为什么不能拿？

因为我的衣服只会交给我喜欢的女生，她不是。林加直直的看这我的眼睛，当这那么多人的面，看我着说：黯黯，你才是的。

我窘在那里，说不出话来。只听见周围一阵阵起哄声。晚晚含泪的目光像一把剑，赤赤的刺来。

生活不是小说，我对自己说，朋友和爱情，必须舍弃一种才能圆满，我才不要掉进那样的圈套里。

我依然天天和晚晚粘在一起，彼此心照不宣地微笑，陪她去看球赛，陪她去看林加唱歌。似乎都还是从前的样子。

林加很火，转来不到半年就组建了一个乐队，周末的时侯在学校礼堂里演出，大半女孩子都悄悄喜欢着他，像晚晚那样热烈的喜欢着。我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子，安静，沉寂。

小时侯的故事像一首歌，唱过之后就收场了，谁还像我一样记得那么多年呢。我们再也不能回到当初的舞台上。
有时侯在路上遇见林加，他总是和乐队里的几个男孩子在一起，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天天换女朋友，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忧伤让我心里也很沉重，他为什么不开心呢。我只是微笑着看他一眼，然后牵着晚晚匆匆离去。

圣诞节的时侯，林加托人给我一张贺卡上面有他手绘的一幅图：小女孩揉着眼睛哭着说，长大了我要是没人要你要我吗？小男孩伸手给她擦眼泪，慌了：我要我要。不要哭了，多难看呀，我不要谁要啊。

我看的眼睛渐渐发湿，然后装做若无其事的把它夹进书里，说，呵，哪个男生这么无聊。

因为当时晚晚在我身边。

我没有给林加明确答复。在他面前我是那么渺小，分明就是一只满面灰尘的丑小鸭，他身上笼罩了那么多光芒，我怎么能让他喜欢我呢。而且，他交过那么多女朋友，不管是不是真的，每每想到我依然很难过。我想我们是和以前不一样了。

一天在楼梯口，林加拦住了我，一脸受伤的表情，问我：为什么沉默了那么久？我想要答案。

我本来就是这样的，我不敢看他，紧张的像被老师提问的孩子。

我一直在找你。

是吗？听说初中的时侯你有很多女朋友。我淡淡的说。

那又如何，初中的时侯你不在我身边。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。

那天晚上我陪他沿着街道走了很久，很少说话，两个人并肩走着，漫无目的地走。月光轻轻的落在他的身上，他棱角分明的脸显的更加好看。这是我无数次梦想过的啊。

分别的时侯我请求他一件事：打球的时侯，让晚晚帮你拿衣服。她那么喜欢你。

那你呢？我想了好一会，狠心说到：我不知道

林加咬着嘴唇说，好

我们说了再见，，然后我转身大步离开，脸上早已挂满泪水。这么多年了，林加离去的日子里，只有晚晚一直陪着我，不让我挨饿，不让我一个人呆着，她知道，每当我一个人的时侯就会难过的哭泣。她并不清楚我难过的原因，但是她总是从那样的沼泽里拉我出来，带我去晒太阳。

这么多年了，身边不停有人离开有人来，只有她还陪在我身边。

晚晚脸上的笑容日渐甜蜜起来。林加打球的时侯，她就抱着他的衣服在旁边欢呼雀跃，似乎忘了那次的羞辱。

她紧紧的把衣服抱在怀里，像抱着巨大的宝贝。我静静的站在她身后，目光越过她瘦小的肩膀，看林加奔跑。每次射门，林加使劲扬脚一踢。足球在空中划出一个绝美曲线，然后他双膝跪地，双手撑在地上，然后用手扬起头发，汗珠就晶亮亮地飞舞。那个姿势非常漂亮。我跟着着迷

林加演出的时侯，我和晚晚就站在礼堂最后排靠门的位置，远远的看着他抱着吉

它深情的唱歌，有些女生上台给他献花，然后很夸张的和他拥抱，他脸上有着浅浅的笑容，有时侯一脸酷酷的冷漠。

我坚持和晚晚站在最后，不想离太近看他和那些女生的亲密动作，远远的，越过无数热情的头顶，看他，告诉自己说：亲爱的黯黯，你看你看，他离你多远啊。

演出一结束，我第一个溜出去，消失的很快。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每次都来听他唱歌，那么喜欢他的歌。有时侯我感觉他的目光就要落在我的身上了，就赶紧从门边溜出去，躲在黑暗里，听他依旧唱歌。留下晚晚一个人站在那里，她怎么也要坚持看到最后的。

我生日那天，林加正好有一场演出。我没有请任何一个人一起过，似乎也没有人记得这个日子。我和往常一样，和晚晚拉着手站在最后排靠门的位置，方便随时离开。

那天晚上林加反复地，只唱着一首歌————《灰姑娘》：
怎么会迷上你/我在问自己/我什么都能放弃/居然今天难离去/你并不美丽/但是你可爱至极/哎呀 灰姑娘/我的灰姑娘/也许你不曾/想到我的心会疼/如果这是梦/我愿长醉不愿醒/我曾经忍耐/我如此等待/也许在等你到来。

唱到第五遍的时侯，渐渐有人不耐烦，起哄要求换歌。这时，林加不知道从那里拿来大把的蜡烛，举在手里，目光邀邀的穿过人群，射向我们。他说，今天这首歌送给我从小就喜欢的一个女孩子，很小的时侯我就学着照顾她，为她打架，为她采百合花。后来我们还是分开了，我学着去恋爱，因为我想给她一段最完美的爱情。今天是她18岁生日，我想对她说声生日快乐，也想告诉她，我喜欢你，你一直都是我的灰姑娘。

掌声汹涌中，林加手执蜡烛慢慢走下舞台，穿过长长的过道，直直的走向最后排。

当所有的目光都聚到那个角落时，人们只看到一个女孩子满脸通红的站在那里，林加手中的蜡烛一下子掉在地上。

她就是晚晚。

我听他唱起《灰姑娘》，一遍遍的唱，忽然就忍不住的想哭，一个人静静的离开了，在礼堂外，默默哭泣，然后又舍不得走远，透过礼堂宽大的窗玻璃，看到林加一步一步的走到最后排，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。

天黑黑，我流着泪轻轻的说：我在这里，你追不到的。笨蛋。

[ Last edited by 勿用 on 2005-4-12 at 21:57 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