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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一只狐狸

它可能一开始就明白,真正失去的东西是永远也找不回来的......
  我不止一次看到那只狐狸,在同一个地方.那时我不懂狐狸怎样狡猾,也没见过狡猾的人,对狐狸没什么坏印象.
  第一次见到那只狐狸时,它已经看了我好久了.我当时在李子坳的一个水塘边钓鱼,而我的职业是放牛.我出来的时候带着一只刚断奶的狗.它比我先发现狐狸.它开始"汪"了一声,我没在意,甚至有点厌烦它影响我钓鱼.
  狗又叫了几声.我一回头就看见了狐狸.它正端坐在一块石板上,乍看像一条狗,但瘦长的脸表明是只狐狸.它不像人,看见陌生的东西就躲在树背后,或者蹲在草丛中,将自己藏起来.
  它离我十来丈远.像一团火.胸前是一圈月牙形的白毛,像一条围巾.它眯着眼,像在笑.蓬松的尾巴不停地摆来摆去.
  小狗不停地冲它叫,边叫边退,一直躲在我脚下.我警惕起来,忙拣起一石头.我扔石头很准的,最成功一次是砸到一只野兔.
  狐狸并没有看出我对它的警惕,尾巴摇得更勤了.它似乎没有恶意,像在逗引小狗过去.
  我正准备扔出石头,小狗停止了叫声,鼻子贴地不停地嗅着,似乎闻到了什么.我也很快在一股狐臭中闻到一丝奶味.

 小狗慢慢走了过去,顺着那股奶味,它是一条刚断奶的狗.它刚被我拣回家不久,它跟我一样,没见过狐狸.我能认出狐狸,是听祖父说过它们,还见过它们的图片.不知道小狗出生后,它的母亲--一条母狗会不会教她辨认野兽?会不会告诉它遇见兔子扑上去就咬?闻到老虎豹子的气味撒腿就跑?遇到狐狸和豺狗,要权衡再三......但它还太小,被抛弃的太早,很可能只记得奶味,认不出狐狸.

 看着小狗跑了过去,狐狸站了起来.大尾巴摇得更勤了,嘴里发出低低的呼唤.它的声音像绒毛一般轻柔暖和,像一个舌头在舔拭,细致而耐心.  

 小狗一直跑到狐狸身边,并且钻到狐狸身下.

 它开始吃奶了--吃一只狐狸的奶.狐狸低下头,不断用舌头舔小狗.它的脸笑得更窄了,眼睛眯成了一条缝.一动不动.我完全忘了手里的石头,忘了注视水面的浮标.

 小狗吃完奶,停了下来,不断在狐狸身上嗅着.狐狸转过身,一口将它叼起,准备带走.我忙将石头扔了过去,随后抓起柴刀,大喊着冲了过去.狐狸叼着小狗跑不快,眼看要被追上,连忙放下小狗跑开了,但是没跑多远又回过头来.我又扔了一块石头过去,它一闪身躲开了,还是不肯逃走.我跺了跺脚,它退了几步.始终和我保持一定距离.它一直看着我--更确切地说是小狗.它低声地叫着不停地呼唤小狗.小狗站在我和狐狸中间,看看狐狸,又看看我,很犹豫的样子.我也开始唤它.它在那一刻肯定是矛盾的,面临两难选择--跟人走还是跟狐狸走.在狐狸那里它会得到一个母亲的照顾,从此自由自在,但也存在风险--等它长大--或许来不及长大,会被人当作野狗追打;它也许不再像狗,而像一只狐狸,在村里做一些投机摸狗的事情,人们饶不了它.而跟我回去,它会成为一条看门狗,每顿都有吃不饱但也饿不死的食物.

 狗可能没我想地这么复杂这么远.它只是一条刚断奶的小狗.但我不能因此就小看它,觉得它应该理所当然选择人,也许我应该尊重它的决定.但那天我没有,我把它当成我的狗,当成我拣回家的一件东西.

 僵持的场面最终以我的胜利而告终.我跑过去,一把抓住小狗,然后抱在怀里.狐狸恶狠狠地朝我发出恐吓声,还想扑过来.我扬了扬雪亮的柴刀.狐狸在原地转了好几圈,终于一步一回头地走开了.

 小狗朝狐狸离去的方向叫了几声,然后就沉默下来.

 小狗被我抱回家,我从此不再带它外出放牛.

 后来我也经常去李子坳放牛,也曾见到那只狐狸,至少五六次,可能次数更多,还有可能它每天都去了,只是我没去,或者去了没看见.

 它是一只母狐狸,一个母亲.也许小狐狸被狼吃了,被老鹰叼了,被豺狗咬了,被猎人捉了.它或许也像人一样,总想将失去的东西找回来.它可能一开始就明白,真正失去的东西是永远也找不回来的,于是在找的过程中,将某些相似的东西当成了替代品.

 那是我惟一见过的狐狸.若干年过去了,村里再也没人谈论过狐狸,我也再没有见过活的狐狸.它可能是山上最后一只狐狸了.我无法想象作为最后一只狐狸的孤寂,惟一可以想象的是最后一个生命的心境.关于寂寞,它已无处诉说.
明天...晴天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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